如果严帆今天早上不仔细看的话,他还不会观察到自己的头发其实是浅灰色的。
光是盯着自己身上又破又脏的卫衣的话,那和之前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但今天早上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两年里其实也长高了——现在他看着那面右上方爬着四五道裂痕的镜子时得用俯视,在两年前,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还得需要仰视。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这儿,也就是罗因市。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在那期间,几乎一半的建筑都成了废墟,剩下来的大部分也破烂得不成型了,保存稍微完好的一些,现在被幸存下来的人们用木板等东西修牢作为了家。
地震大概持续了一个星期,严帆原来的家自然已经没有了。当他穿过了大半个城市好不容易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周围已经被军事封锁了……这是第一次地震刚刚结束,就立即进行的封锁。
似乎罗因市周围的那两个国家,那些大人物们,都在期待着这场地震的发生,也许还不止他们……只要这场地震发生,他们便不用再苦恼那些政治上的事情,至少是暂时不用苦恼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更让他们有理由继续封锁了。在地震发生的一个月后,罗因市里有爆发了一场瘟疫,这让本来就受创的人口又一次锐减,大概又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恐怖,到了最后,当最后一个患了瘟疫的人死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半的人了。当然,外面世界的人是不会放过这次好机会的,他们立即加大了封锁力度。
现在,放眼望去,除了偶尔弥漫的白雾之外,便只剩下视野尽头的军事哨站了。
严帆在地震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曾漫无目的地游走过。这期间,也算是他至今为止最苦的一端时期。有时候会饿上个两三天,有时候也不得不吃一些一半已经烂了的食物……
在地震后当年的寒冬里,他曾一个人窝在小巷里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基本满都是雪了,艰难地搓了十几分钟的手才勉强缓过来,不过那时候也不像是在搓手,完全只是在像挪动两个笨重的箱子一样。
现在,至少一切总算是挺了过来:某一天,严帆发现了这栋楼,大约从六楼的位置,以上的部分全部都塌了,但六楼以下依然大体上是完好的。只有四楼的门锁坏了,所以严帆选择住进了这里。
他又重新找到了“家”。
这种感觉是非常温暖的,即使客厅正前方的玻璃窗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不小的破洞,但并不会出现一失足掉下去的情况,而且严帆睡在卧室里,也不用担心冬天的寒风什么的。
沙发也不成型了,许多棉花都爆了出来。严帆试着把它们塞进床上的那层薄布里,不过不太成功,盖起来也不太舒服,所以这些通常是深冬时迫不得已才用到的。
于是,他又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不仅如此,整个罗因市的世界不知不觉中也与他的交汇了。
他在房间里好不容易翻出了一个背包。平常没有食物或者有什么必需品紧缺的时候,他便会背着它跑出去寻找一切能找到的东西。
首先是商场,那里可是有四层楼的大商场。虽然通向三楼的路基本上都坍塌了,二楼的超市里许多东西也都被掩埋在瓦砾之中,但任由许多东西未被挖掘。像是那些罐头,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很多,而且不用担心过没过期的问题,还有衣服,虽然大部分都不是完整的了,但也有少部分还可以穿……
市里除了个人的发电机外也没有能够供电的设施了。所以到了晚上家里还是比较黑的,干坐在那个破洞前眺望城市显然有点无聊,早早睡觉的话严帆也会有点害怕黑暗。所以这时他会选择去广场上看一看。
通常到了晚上,广场上就会聚集起人来,生起一堆火,坐在长椅上就这么闲谈着。毕竟面前是那些生命的火花,酝酿着无限的温暖。还有修好的收音机或者电视,那个收音机虽然不是那么清楚,但依旧可以听听,电视嘛……只要架上天线也可以勉强看清楚。这些是他们了解外界除了哨站外最后的方式了,即使不知道哪一天,连电磁波都被屏蔽掉。
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回来三两个人道组织的人,把一些物资分给大家,不过他们是怎么来的,怎样回去的,都没有人知道,或许这里的人无法办到。再加之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少,所以每当那些人道组织来的时候,大家都会把今天当作是过年。而且一部分流浪的人也会来到这里(当然,城市里还有许多流浪的人住的地方),大家也会把多余的物资分给他们。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灾难过后,那些丑恶的念头早已消失殆尽了,人们唯一等待着的,就是用这条上帝赐福过的生命,等到能够出去的那一天。
……
冰箱自然起不了“冰”的作用,不过它至少还是能放不少食物的。不过现在冰箱里是空的,现在本可以一直挨饿,等到晚上大家聚集在广场的时候在向他们要些吃的。严帆不想空着肚子一天,而且他也想去碰碰运气,所以他拿起背包,准备去商场那儿转一趟。
因为有一道既宽又深的裂缝横在在通向商场的路上,所以一般去往商场要绕一段路,不过严帆既然选择这里作为他的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向西北方走会有一条小巷,穿过它商场也就近在眼前了。
小巷里面有一张木长椅和简单的遮雨棚,棚下面可以住人,有时候那些流浪的人们会在这里歇脚,而住在棚下的人是阿布杰什,他絮着把大灰胡子,在地震发生前就是个流浪汉。后来,他在别人的协助下建了这个棚子和长椅,留给经过这里的人休息,而他住在这里,也方便看看附近的那所哨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至少现在他不在,坐在长椅上的是一个中年的妇女,而睡在她膝上的是一个头上缠了绷带的年轻男人,妇女呆呆地盯着前方即将熄灭的火堆,在严帆经过她眼前的时候,她在微微看了他几眼。严帆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在医院休息而是在这里,但他也自知自己无权发问,所以轻悄悄地走了。
在一开始的时候,商场一楼本也是人们聚集的地方,甚至还建成了一个避难所。不过后来因为有人死在那里,渐渐的聚集的人也变少了,后来也只剩下那个空荡荡的白色大棚。
商场的顶上还没有塌,所以抬头望去便能感受到这个商场昔日的辉煌。即使现在已是断垣颓壁,不过没有光照,这里显出了蓝紫色的阴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但是从二楼开始,那些横跨商场的电梯还有通道什么的都断成两截,根本越不过去。而且地震发生的时候,商场二楼的一部分商家还在维护,也就是说,从外围沿着墙壁下的空隙爬上三楼也是不可能的了。
让人安慰的是,上二楼的电梯还非常稳固,根本就不用担心坍塌的问题,走在上面,“铛铛”的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商场里,也显得格外静谧了。
严帆想再往二楼超市的内部深入,那里的大部分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中,但在人们不长挖掘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食品区是在最里面,外围大概已经被人们搜刮一空了,那就往仓库里去。最里面的话,如果严帆没有记错,左半部分是卖冷冻食品的地方,那儿就算找到了肯定也是变质了的。右半部分有……牛奶还有火腿——那就往右半部分的深处去吧,这些东西如果外包装没有彻底坏了的话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说说倒还容易,不过真正行动起来的话还是有些难度的。光是要在废墟里探索就得小心那些秃露出来的掩埋起来的钢筋,说不准被划伤了还会得破伤风。
严帆从背包里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破布缠在手上,至少这样也可以起到些心理作用。就这样在黑暗中慢慢摸索,依靠着之前的记忆来推算着自己的大概位置。但这毕竟也是两年前的画面了,那些货架的位置严帆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这些黑暗的缝隙狭窄得很,严帆硬挤进去的话也不会塌掉,曾经他总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过此刻他才认识到没有一幅大人的身体其实也是件好事情。同时背包也占着一部分空间,在钻过这些缝隙的时候,严帆十分担心会不会哪一下不小心就会卡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
也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钢筋尖就在自己眼前,抵着自己的眼珠。就算是身处黑暗之中,他仍然能够清楚感觉到它的寒光。他小心地在那些废墟块上平移着,直到他滑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出于好奇心,严帆又把背包向着原来的地方挪过去,那一边传来了碰到一块细小的坚硬物体的感觉,不用想能在这里出现的物体就只有那些钢筋了……
他用手向前拨了拨,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于是他放心地用背部向前倾斜,好在倚到了一个稳固的物体,但严帆并不确定这是仓库的门还是最边缘的货架,而且再向前推的话说不定这里就会塌掉……
他还在犹豫,又向四周摸了摸,好在发现了几块不算小的钢筋混凝土块,严帆把它们搭成一个三角体,而这个三角体的内部正好盛得下严帆。
这样他便安心了,严帆继续把背部靠在那个物体上,用力向前一顶——
“轰隆——”
听声音的话,严帆推到是那个物体倒了,他又缩着头仰面感受了一下,他那时候也开始祈祷了,过了些时间,头顶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塌下来。不过这让严帆有些担心了,如果他进去之后突然塌了那就糟了……于是严帆又坐在那个三角体中大概几分钟,直到最后头顶连声响都大概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才放心进去了。
严帆有那么一瞬间想象过里面会像某个世外桃源一样没有受到地震的侵害,不过这终究是妄想,事实上,那个物体的背后被混凝土块掩埋得更严重,现在就连他也钻不进去了。
他蹲下身仔细摸了摸那个物体,感觉起来非常粗糙,不像是金属制成的东西,看来这一次运气很好——严帆找到仓库了。
既然确定了这里就是仓库,那就非常简单了,根本用不着爬进废墟里。毕竟严帆需要的是今天的口粮,只在门口这点地方搜索一下就好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些货架都应该和废墟挤在一起的,只要细心感觉就能摸到了。从手指传来的触感,应该是突然会凉一下没有错,事实也证明严帆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蹲下身子,面前的应该是一个从中间被混凝土块刺穿的货架,而且它的表面也不是太粗糙,不像是那些讨人厌的钢筋。严帆又想下翻了翻,如果这个东西真的是货架的话,那底下应该就是那些箱子了。他把一块废砖挪了过去,不是那样沉重,这是个好兆头。那下面要做的,就是发现那些装着火腿的箱子了……或许还会发现其他的东西,还有之前的牛奶,严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牛奶这种东西他还是不敢奢望,大概都已经被碾碎蒸发了吧。
移走废砖后,底下是一个不算深的洞,严帆伸手够了下去,不过他还是害怕那些突然出现的钢筋,所以动作还是很慢很小心。
慢慢地向下,再向下……
最后终于摸到了一个不是太硬的物体,变了形的物体……再向左右试探一下,这正是严帆想要的箱子!
它的上半部分已经被压变形了,不过下半部分还是相对完好的。打开它很容易,虽然身处黑暗,不过严帆也能清楚感觉到里面装着不少的火腿,是袋装的……大概……大概有五六袋这样。在箱子的深处他还摸到了两瓶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水,但也算是意外收获了。似乎是从箱子上半部的一个洞那儿溜进来的。
至少自己的努力没白费,哪天得再带上更好的工具探索一次。再朝里面走也是没多大可能了,而且这些食物已经够吃上一阵子了,所以也是时候该返回了。
……可是,严帆不想再重走一次那些缝隙了,刚刚来的时候就差一点被钢筋扎到。现在背包里也装了东西,更不方便行动。原路返回的话,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危险。
那,只好冒冒险了。
严帆脑子里蹦出个大胆的想法,也差不多八成是让他送了命的想法:
至少,从二楼掉下去也不会死人……
而且这里的下面估计也有那些废墟会接着我……
只要不撞在钢筋上,我多半也能到达一楼。
刚刚拿到箱子的那个洞,底下的地板也有些裂痕,应该使使劲就能下去。
呼——
严帆抱起一块不轻的混凝土块——抱起它的时候差点让严帆打了个踉跄,用背部抵着它,他把背包倒过来背着,用它护住自己的正面。眼一闭,脚使劲一蹬,带着混凝土块砸在那块有裂痕的地板上。
噗通——
……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下坠感,几秒过后他还安然无恙的待在二楼仓库里。
果然是失败了吗……
严帆试着重新来过,可就当他刚起身的时候,地板就塌了下去。
轰隆——
自然他是下意识地大喊起来。严帆感觉到他的头部在朝下,没有那么多思考准备的时间了,他只好牺牲自己的双臂来护住头部。
混凝土块砸在了那些废墟堆上,严帆被弹了出去,沿着那些废墟堆飞速地滚了下去——然后背部撞在了一块柱子上。
严帆感觉喘不过来气了,来自柱子的冲击力又忽然强行让他把体内的不舒适感全部吐出来,又猛灌一口气进入喉咙里。
他使劲咳嗽了十几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浑身都软了下来,严帆摸了摸周围,他现在又开始担心自己刚刚有没有被那些钢筋划过了。
咔嚓咔嚓——
好在,自己的身边只有那些碎玻璃渣,没有什么钢筋。自己应该是掉进一楼的哪户商家里了。不过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去思考这里是那户商家。
等到眼睛又重新缓过来以后,第一眼便重见光明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幸运的是,他没有掉到废墟里,而是直接掉在一楼大厅的边缘。看到那些熟悉的东西,从头顶垂下来的蓝紫色的阴影,还有随风飘着的白色大棚……此时严帆感觉这就像是上帝送他的礼物一样。
严帆检查了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除了自己的衣服又多出了两个划痕之外也没别的了。还有拿到的那些食物,火腿肠是他熟悉的牌子的,还有水只是普通的矿泉水,严帆本来还想着那些会是汽水呀饮料呀什么的,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算是万幸的了。
灰头土脸的严帆经过小巷的时候,那里的火堆又重新生起一堆火,火堆旁是等着烤的生肉。那个妇人和受伤的年轻男人也不见了,不过流浪汉阿布杰什正睡在遮雨棚下取暖。虽然冬天刚过去,不过天气也是有一些凉意的。那个流浪汉安静地闭着眼,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睡着,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很放松。
他不用担心自己的食物会不会被人偷去,因为大家都有好好准备自己的食物。
严帆这阵子也不想再去一次商场,最多也不去二楼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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